夜深如墨,風從城南的小巷穿過,裹挾著濕潤的寒意。霓虹燈已熄,萬籟俱寂,城市宛如一位沉睡的巨人,唯獨逐夜酒肆門口的幾盞紅燈籠依舊高懸,散發著柔和的暖黃光。這光像一枚迷途者的指北針,靜靜等待著下一個有緣人推門而入。
門口的風鈴響了兩聲,隨後,一道嬌小的身影推門而入。
「歡迎光臨。」司掌櫃的聲音從酒肆內傳來,平靜而柔和,像是穿透了門板,直接傳進了敲門者的心裡。
隨著門緩緩被推開,冷風湧入,帶來一股泥土與苔蘚的氣息,還混雜著淡淡的樹木清香。走進來的,是一位瘦小的精靈。
她的身形纖細,只有人類的一半高,披著用苔蘚與藤蔓編織成的披風,髮絲如銀線般垂落,閃著微弱的光芒。尖細的耳朵微微抖動著,像是對這陌生的地方既充滿好奇,又有幾分警惕。
她輕輕將門推回原位,抬眼望向酒肆內部。這是一間小而精緻的酒館,裝潢帶著濃濃的中式韻味,木質的吧台與架子上陳列著形形色色的酒瓶,有陶罐、有水晶瓶,甚至還有些泛著奇異光芒的玻璃容器。酒肆內飄著檀香味,與陳年酒香交織,令人不自覺地放鬆下來。
司掌櫃站在吧台後,一身茶禪服,對於人類來說她的身形太過嬌小,面容清冷。她正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一個透明的玻璃杯,目光平靜地望向精靈,無聲地詢問著。
精靈站在原地,遲疑了一會兒,低頭看了看自己懷中的包裹,那是一個小小的布包,散發著柔和的金色光芒。她抱著包裹走向吧台,爬上高腳椅,動作有些吃力,顯得笨拙而小心翼翼。
「我想要……能讓火焰不熄的酒。」她的聲音細若游絲,帶著濃濃的疲憊與不安。
「火焰?」司掌櫃挑了挑眉,放下手中的玻璃杯,語氣平靜而專注,「妳能說得更清楚些嗎?」
精靈抿了抿唇,垂下頭,低聲說道:「我是這片山林裡最後的守燈者……我們的家族,從很久以前就開始守護這團火焰,因為它……它是我們的根,也是我們的靈魂。」
她的手輕輕撫摸著懷中的包裹,像是在觸碰某件無比珍貴的東西。
「可現在,它快要熄滅了。我已經盡力了,給它加了樹枝、花瓣,甚至……甚至捨棄了我的力量,可它還是越來越弱。」她的聲音哽咽起來,「我害怕它熄滅,害怕……一切會隨它而去。」
司掌櫃沉默了一會兒,問道:「妳的家族呢?沒有人告訴妳該怎麼做嗎?」
精靈輕輕搖了搖頭,銀色的頭髮垂落在肩頭:「我們的族人早已凋零,只剩下我一個……。很久以前,父親告訴我,火焰的意義是守護,但他從未說過,守護它到底是為了什麼。」
她抬起頭,銀色的眼睛裡滿是無助與迷茫:「如果沒有人再記得它的意義,那我還要守它多久?它……還有什麼意義嗎?」
火焰的記憶
聞言,司掌櫃微微點頭,轉身從酒架上取下一個透明的酒瓶。那瓶中的酒液呈現出金色,微微晃動間,閃閃螢光像液態的陽光在瓶內流淌。
『啵!』一聲,她打開酒塞,一陣熱辣的香氣隨之瀰漫開來;酒香滿屋,聞著讓人感覺似有一團火焰充斥胸膛,滾燙而灼熱。
她將金色的酒倒進玻璃杯中,推到精靈面前:「試試這個吧。」
精靈低頭看著那杯泛著螢光的酒,猶豫了片刻,終於鼓起勇氣,舉起酒杯一飲而盡。
酒液入喉的瞬間,精靈的瞳孔中迸發出火焰,那火焰不只是象徵,而是真正地閃現出了記憶的片段。
她看到了一大片繁茂的森林,十人才能環抱的粗壯樹木高聳入雲,花草萬紫千紅、爭奇鬥豔,精靈們在森林中歌唱、跳舞,圍繞著一團炙熱的火焰。
火焰旁,一位滿臉皺紋的老精靈正對眾人說話,聲音緩慢而沉穩:「這團火焰,是我們的生命與記憶,只要它未熄,我們的家園就永遠存在。」
然而,隨著話音結束,閃現的記憶畫面逐漸模糊,森林的顏色變得黯淡,精靈們的身影也一個接一個消失。最後,只剩下她一人站在火焰前,孤獨地守護著那點搖搖欲墜的光芒。
「原來……原來它燃燒的是我們的記憶……」精靈喃喃低語,眼淚奪眶而出。守護的時間真的太久了,久到隨著族人消亡、遺忘的記憶越來越多,忘了守燈人存在的意義。
「沒錯。」司掌櫃的聲音輕柔而堅定,「守住它,不是為了等待誰,而是為了提醒妳自己,不要忘記妳來自哪裡。」
精靈放下酒杯,緩緩地站起身,懷中的包裹此刻發出更加明亮的光芒,重新燃起的火焰彷彿正在回應她的決心。
「謝謝妳,掌櫃……謝謝妳讓我記起了它的意義。」她深深鞠了一躬,轉身朝門口走去。
風鈴再次響起,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沈寂的夜裡。
夜再度靜下來
酒肆內重新恢復了平靜,司掌櫃收起用過的杯子,動作緩慢而仔細。擦拭乾淨後,她將杯子放回架子,然後重新坐回吧台後,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涼掉的茶,接著重新點燃了一根香,插在吧台旁的一個小香爐裡。檀香的煙霧緩緩升起,帶著一絲安定的氣息,像是一種無形的儀式。
她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。嘴角微微揚起,似乎在等待著下一個故事的到來。
門口的燈籠依舊明亮,風鈴叮鈴響起,酒肆的時鐘指向凌晨兩點,一如既往地停留在這個靜謐的時刻。
位於現實與夢境交界之處的小小酒肆,正靜靜地等待下一位客人的到來,或帶著另一段未解的執念,或者另一個難言的願望。
逐夜酒肆的夜,還很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