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已深,風穿過巷尾,帶著一絲濕冷,像有人悄悄地嘆了口氣。逐夜酒肆的暖黃燈光還亮著,靜靜佇立在這片城市夜幕中,等待著有緣人的叩門聲。
「咚咚。」
門被敲響,聲音輕得幾乎不像是敲門,而是一種試探,甚至帶著一絲猶豫。
司掌櫃抬頭看了眼門口,淡淡地道:「進來吧。」
門被緩緩推開,一名年輕女子走了進來。她穿著淺色長裙,外頭披著一件薄薄的風衣,長髮有些凌亂,懷裡緊緊抱著一幅畫框。
「有什麼能讓人忘記的酒嗎?」女子站在門口,聲音細若游絲。
司掌櫃看了她一眼,語氣依舊平靜:「忘記的酒倒是有,但喝完後忘掉的東西,並不會真的消失。」
女子愣了一下,似乎被她的話驚到,但終究還是一步步走到吧台前,將畫框小心翼翼地放在腳邊。她的手微微顫抖,像是抱著一個無法放下的秘密。
「妳懷裡的畫,是什麼?」司掌櫃輕聲問道。
女子抿了抿唇,目光有些躲閃:「一幅我畫的畫……畫裡的人,早就不在了。」
司掌櫃看著她,沒有說話,轉身取下酒架上的一個青瓷酒壺,倒出一杯微微泛著碧綠的酒液:「喝下這杯,故事可以說了。」
女子看著酒,遲疑片刻,卻沒有立刻動手,而是彷彿鼓起勇氣似的,伸手揭開畫布——
畫中是一幅風景畫,湖畔的陽光明媚,而站在湖邊的男人背對著畫者,模糊的輪廓彷彿將所有的情感都鎖在了那個背影中。
「他是我畫過無數次的人。」女子喃喃地說,「無論我怎麼畫,他的臉始終是模糊的。我忘不掉他的背影,可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他的樣子了。」
司掌櫃輕輕摩挲著酒杯,目光深沉:「如果連樣子都模糊了,那你畫的是什麼?」
女子抬頭看她,眼神裡滿是痛苦:「是我的不甘心!我不甘心他離開……我不甘心一切就這麼結束!所以我畫、畫、再畫,我想把他留住,卻越畫越覺得他離我越遠……」
她的聲音顫抖著,最後一句幾乎帶了哭腔:「我該怎麼辦……我真的忘不了他……」
司掌櫃靜靜地看著她,沒有立刻開口,而是抬起手指輕輕敲了敲那幅畫,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絲微妙的力量:「妳確定,這畫裡的人,是他嗎?」
女子一愣,呆呆地看著畫中的背影。
「有時候,留在畫裡的,不是人,而是你的執念。」司掌櫃的聲音很輕,「你以為你忘不了他,可你真正畫下的,只是你自己的一部分。那個背影,是你的影子,不是他。」
女子的手指顫抖著,盯著畫框上的男人背影,神色變幻不定,像是什麼封閉已久的真相被突然敲開。
「不……」她喃喃道,「可是……可是……」
「你害怕放下,因為放下了,你就什麼都沒有了。」司掌櫃端起酒杯,輕輕一晃,那碧綠的酒液像湖面一樣蕩漾,「可你越畫,只會讓自己困得更深。」
女子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滑落,她緊緊捂住臉,嗚咽著:「那我該怎麼辦……我怎麼才能放過我自己……」
司掌櫃輕輕將那杯酒推過去,語氣中透著淡淡的柔和:「喝下它,然後去湖邊看看,妳到底在畫什麼。」
女子抬起頭,猶豫片刻,終於伸手拿起那杯酒,一飲而盡。
瞬間,她覺得腦中一陣眩暈,似乎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從胸口被一把扯了出來。
「走吧,別再回頭了。」司掌櫃輕聲說。
翌日清晨。
湖邊。
女子站在那裡,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,陽光落在她臉上,暖意融化了她心中的冰冷。
她拿起那幅畫,最後看了一眼,然後輕輕將它放入湖中。湖水輕輕拍打著,畫被水暈開,男人的背影漸漸模糊,最終消失無蹤。
「原來……畫裡的背影,是我自己啊。」
她低聲呢喃,眼角卻帶著一抹笑意,像是終於放下一道枷鎖。
而遠方的風裡,隱約傳來風鈴的聲音,那聲音輕飄飄的,像是一個夜晚留下的低語——
「放下了,才能看見更遠的風景。」